苏浅容

很不适合当生贺的生贺文。

“音乐神童”名号易主的时候，南奈尔心里其实是偷着乐的。她看着费了半天劲才爬上琴凳的幼弟，用一种戏剧化的幸灾乐祸的口吻说，以后被按在琴房里的可就是你啦，而姐姐我可以随意去摘花，去捡好看的叶子，去追蝴蝶。什么，标本？你想得美，我要光为自己过一段时间。况且，蝴蝶不会飞了，还有什么好看？啊对了，我劝你从此收敛了这些心思，只安心当一个钢琴家吧。她说得正开心，一看小沃尔夫冈仿佛要哭出来的样子又连忙改口：但这也不是全无好处的。爸爸还要带你出去巡演呢不是吗？你会收到漂亮的衣服和精致的鼻烟壶，会有美丽的夫人亲你的小脸。说不定还能见到巴赫先生和亨德尔先生呢，你喜欢他们不是吗？想想吧，要是他们高兴，也许会抱着你弹琴。

都让她说中了。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南奈尔度过了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：没有无休止的练习，也不必费尽心思与王公贵胄周旋。她在田野里追风，去溪边与蝴蝶共舞，山谷里的黄莺一齐伴奏。直到有一天习惯性地坐在钢琴跟前记录灵感的时候她才意识到，这次巡演爸爸没带着她一起，家里的音乐教师也很久没露面了。

天才不是什么可以量产的东西。如果不幸实现了量产，那“赘余”的部分就最好尽快消失，免得拖累更有机会的那一个被视作一场骗局。

父子俩回来的那天南奈尔穿了一条条纹长裙。黑是她今后眼前的路，白是她此前所有的付出。黑白相间同琴键一般排列，凝固于针线间，不会再奏响了。腰际还有一枚大大的蝴蝶结，像圣诞礼盒上的那样招摇。她是个女孩子，命定要将自己包装好，送给最亲近的人。这样具象化的表达已经是她温柔个性所能容忍的最激烈的抗拒。

人都说快乐的日子短暂，南奈尔却觉得恰恰相反。忽然长大之前的那几个月长得像好几个世纪，在脑海中挥之不去，又在梦境里不断扩充。其余的日子则都如走马灯似地闪过了，像水滴落入大海，一声闷响之后就再没了踪迹。在这匆匆而逝的日夜之间，南奈尔长到了嫁人的年纪。所以她订婚了，虽然连未婚夫的名字都没有记住。他对音乐不大感兴趣，有过几任妻子，还带着好几个孩子，年纪差不多够做她的父亲。但这都没有关系：他足够富裕，可以给她提供安定的生活，并且不反对她偶尔接济那个被才华推着到处跑，总是留下一屁股债的弟弟。

南奈尔穿着亲自设计的礼服走进了教堂。天蓝色的长裙，裙摆上缀了数只蝴蝶。弹钢琴的手很巧，蝴蝶绣得栩栩如生，薄纱的翅膀随着脚步轻颤，然而终究无法飞离了。